清代傳奇作品。全劇描寫蛇仙白娘子思凡下山,在西湖邂逅許宣,結成佳偶;但是,他們的婚煙一再受到世俗習慣勢力的仇視與破壞,終因法海禪師的幹涉,以悲劇結局。白娘子故事產生於民間。明吳從先《小窗自紀》記載:“宋時法師缽貯白蛇,覆於雷峰塔下。”可知白娘子故事在宋代就以民間傳說的形式略具雛形瞭。到瞭明代中葉,“缽貯白蛇”的傳說逐漸演變成民間說唱中的重要節目。明嘉靖年間,杭州陶真藝人已在彈著琵琶說唱《雷峰塔》等“杭州異事”。明馮夢龍《警世通言》輯錄的話本《白娘子永鎮雷峰峰塔》,可說是集白娘子故事在民間發展的大成。這部話本寫的雖是“煙粉靈怪”,卻著重描寫瞭白娘子與許宣的矛盾。它的主題是譴責男子負心;不過,負心的已不是蔡伯喈、王魁那樣的讀書人,而是許宣這樣的小市民。話本中的白娘子雖未脫盡妖氣,卻是一個大膽追求幸福的蛇仙瞭。

  首先把白娘子故事搬上戲曲舞臺的,是明代的陳六龍,可惜他寫的《雷峰記》已經失傳。現存以白娘子故事為題材的戲曲,最早是清黃圖珌的看山閣刊本《雷峰塔》傳奇。黃圖珌,字容之,別號蕉窗居士,江蘇松江人。生於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雍正年間任杭州、衢州同知,乾隆中卒。著有《看山閣集》與傳奇《雷峰塔》、《棲雲石》、《夢釵緣》、《解金貂》、《梅花箋》、《溫柔鄉》6種。《雷峰塔》刊於乾隆三年(1738),構思、撰寫當在雍正、乾隆之際。黃本著力刻畫瞭白娘子對愛情的執著追求,並且多方面點染瞭白娘子的溫柔多情和女性特有的細致心情,沖淡瞭她身上的妖氣;又在許宣的性格中增加瞭新的因素,寫瞭許宣的動搖。這對以後戲曲舞臺上的白娘子、許宣形象塑造都有重要的影響。但是,黃圖珌從封建正統觀念出發,對白娘子的“不合法”婚煙加以否定,並以白娘子的被鎮於雷峰塔下和許宣的皈依佛祖結束瞭這一“孽緣”。他還激烈反對戲曲藝人給劇作增加的生子得第情節,認為蛇妖不能進入衣冠之列。在他眼中,白娘子終究是個異端。黃圖珌的本子剛脫稿,戲曲藝人立即把它搬上舞臺,很快就轟傳吳越間。可是,出現瞭生子得第的本子以後,黃本開始不受歡迎,而經過藝人增刪的本子卻盛行吳越,直達燕趙。由於戲曲藝人的不斷創造,到乾隆中葉,先後產生瞭梨園舊鈔本和水竹居刊本《雷峰塔》。據《清稗類鈔》記載,1765年,乾隆第五次南巡時,兩淮鹽商“延名流數十輩,使撰《雷峰塔》傳奇”,架臺於兩舟之上,向禦舟演唱。又怕伶人不熟悉,“即用舊曲腔拍,以取唱衍之便利”。因此,這部襲用“舊曲腔拍”的本子,很可能是在戲曲藝人增刪的黃本《雷峰塔》基礎上,再作整理、加工的本子。現存的《雷峰塔》舊鈔本,相傳為乾隆時昆腔老徐班名醜陳嘉言父女演出本。舊鈔本訛奪甚多,間註身段,當是當時流行的藝人演出本。

  水竹居刊本《雷峰塔》的作者是方成培。方成培,字仰松,別署岫雲詞逸。徽州(今安徽省歙縣)人。約生於清雍正年間,《安徽通志稿》說他“幼病瘚,不能以舉業自奮,遂大肆力於倚聲”。著有《方仰松詞榘存》、《聽奕軒小稿》、《香研居詞麈》、《香研居談咫》及傳奇《雙泉記》、《雷峰塔》,皆存。《雷峰塔》刊於乾隆三十六年(1771)。方成培在《自敘》中談到這出戲的編寫經過時說:辛卯年,淮商為祝賀皇太後80壽辰,上演瞭《雷峰塔》。他不滿意於藝人演出本的“辭鄙調”,因而“重為更定”。其實,方本對舊鈔本提供的沖突和形象沒有作什麼更動;像《水鬥》這樣的重要場子,方成培自己也承認,雖稍加潤色,還是本來面目。總之,舊鈔本和方本是從雍正、乾隆以來的三、四十年間,白娘子故事在戲曲舞臺上急劇變化的結果。從此,《雷峰塔》傳奇發展到一個新階段,在思想上、藝術上都達到一個新高度。這主要表現在悲劇沖突和人物塑造兩方面。

  從黃本到舊鈔本、方本,增加瞭《端陽》、《求草》、《水鬥》、《斷橋》、《合缽》等出。這是情節上的一個重大變化,也奠定瞭全劇的悲劇沖突基礎。劇作以白娘子與許宣的愛情波折為主線,展示瞭深刻的社會矛盾。白娘子同以法海為首的一系列社會力量和神權力量的沖突,使人感到白娘子的所作所為,都是違反和破壞封建秩序的。因此,她被封建社會中的人和神,以及半人半神的茅山道士視為“妖邪”,用人的法律約束她,用通神的靈符祓除她,以至用神的法力來制服她。白娘子與錢塘知縣、茅山道士、嵩山諸仙的沖突隻是戰鬥的前幾個回合,戰鬥的高潮是法海掀起的,金山水鬥才是反封建力量同封建統治力量的決死戰。這兩種力量經過反復搏鬥,最後以白娘子的失敗結束。

  隨著悲劇沖突的奠定,舊鈔本和方本完成瞭幾個典型人物的塑造,首先是白娘子的性格較之黃本深厚、美麗得多。劇作不僅描寫瞭白娘子的癡情和對許宣的幻想,更重要的是突出瞭白娘子的頑強鬥志和自我犧牲精神。為瞭救活自己摯愛的人,可以冒生命的危險去仙山盜草;為瞭奪回愛情和幸福,可以不顧遭受毀滅的威脅,毅然投入金山的戰鬥。白娘子對理想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已達到忘我、獻身的高度。而且,劇作以白娘子不能取得許宣的信任和愛情,以及白娘子的反抗歸於失敗,表現瞭美好事物的最終被毀滅。白娘子是一個具有優美品質和叛逆精神的悲劇形象。

  許宣是劇作中僅次於白娘子的悲劇主人公。黃本與舊鈔本、方本都寫瞭許宣的動搖。然而,黃圖珌憂心忡忡於“佛心”被“魔心”占奪,從譴責許宣的欲念太深出發,去描寫許宣的動搖。舊鈔本和方本卻描寫瞭許宣在世俗習慣勢力與愛情引力之間的動搖,從而完成瞭一個自我矛盾的復雜性格。許宣對白娘子的愛,隻能接受她溫柔多情的為愛情獻身的一面,而不能理解她叛逆的為理想戰鬥的一面。由於這個原因,在白娘子與法海的激烈鬥爭中,許宣不自覺地幫助法海,毀滅瞭白娘子,也毀滅瞭自己的幸福和希望。許宣是一個市民形象,這個形象繼《占花魁》的賣油郎之後,再一次突破古典劇作中出現千百次的才子佳人舊框子,加強瞭《雷峰塔》悲劇沖突的時代特色。

清乾隆楊柳青木版年畫中的白娘子與小青──選自《楊柳青年畫資料集》

  在舊鈔本和方本中,青兒的作用大大增強。劇作主要刻畫瞭青兒的義俠血性的性格特征。她對白娘子披肝瀝膽,奉獻瞭忘我的友情;又嫉惡如仇,對許宣的薄倖切齒難容,沖擊法海這樣的強敵也義無反顧。青兒不同於《西廂記》中的紅娘和《牡丹亭》中的春香,在她身上更多地表現瞭古代勞動人民的戰鬥精神。

  法海是以封建統治勢力的主將身份出現在舊鈔本和方本中的。他不隻是一個法力高強的禪師,而且是一個有“德行”的高僧。他與白娘子的鬥爭,固然有時也采取《水鬥》那樣刀來槍去的方式,而更多的時候是把註意力放在對許宣的爭取上。因為“點悟”瞭許宣,可以徹底地摧毀白娘子。劇作描寫在《水鬥》以前,白娘子與青兒談起法海時,就一言破的指出這一點。因此,舊鈔本、方本對現實的反映是相當深刻的。

  舊鈔本和方本也存在一些消極因素。它們都沒有完全消除黃本的宿命論觀點,把白娘子與許宣的結合和破裂歸之於“夙緣”;又以白娘子和青兒的懺悔和悟真,給全劇的矛盾做瞭妥協的結論。這些消極因素影響著沖突的處理和人物的描寫,在某種程度上削弱瞭劇作的反封建精神。

  《雷峰塔》傳奇的影響十分深遠。它在乾隆、嘉慶以後的許多地方戲中生根開花,思想上更趨深刻,藝術上更趨完整,還形成瞭多姿多采的風格和特色。因此,地方戲《白蛇傳》得到瞭人民群眾的高度評價和熱烈歡迎。從宋代傳說到清代舞臺,從傳奇到地方戲,經過千錘百煉,這個劇目終於成為中國戲曲藝術寶庫中煥發著異采的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