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

  近代經史學者、思想傢、文學傢。原名遠達,後更今名;字默深,又字墨生、漢士;晚年皈依佛教,法名承貫。湖南邵陽(今隆回縣)人。與龔自珍齊名,人稱“龔魏”。

  生平 魏源在嘉慶十八年(1813)成湖南拔貢生,次年入都朝考,沒有取得仕進出路,羈留京師數年。後又到過湖南辰州、山西太原、四川重慶等地。嘉慶末,道光初,又出入京師,與龔自珍結識,二人從劉逢祿受公羊《春秋》,學術上由前期受宋明理學影響急遽轉向今文經學,成為今文經學的“健者”(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道光二年(1822)中順天鄉試舉人第二名,但以後幾次會試都沒有考中進士,曾在直隸提督楊芳傢中坐館。道光五年入江蘇佈政使賀長齡幕府,為賀編纂《皇朝經世文編》,從事經世之學,投身時務政事改革,一力促成漕糧改行海運,使漕費節減一半。道光八年,一度遊杭,曾從錢東甫探究佛學。九年,捐資為內閣中書舍人,有機會接觸本朝文獻掌故。十一年因父喪去職,從此定居東南。曾入兩江總督陶澍幕府,參預兩淮鹽政改革,提出以票鹽制代替綱鹽法,使鹽課由積年虧累一變而為溢額,他自己也由經營票鹽致富。

  道光二十年(1840)鴉片戰爭爆發,他熱情投入衛國鬥爭,曾至寧波軍中參加訊俘工作,又一度入欽差大臣裕謙幕府。因為朝廷和戰無定,事無可為,辭歸揚州,從事探求富國強兵以抵禦外侮道路的著述。撰寫《聖武記》,以備借鑒。又承林則徐的《四洲志》編纂《海國圖志》,系統介紹世界各國狀況,提出瞭著名的“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方針。道光二十四年,魏源中禮部會試,次年舉行殿試,成進士,以知縣分發江蘇。曾先後任東臺、興化知縣,淮北海州分司運判,高郵州知州。居官期間,能盡力之所及為一方興利,受到百姓稱頌。咸豐三年(1853)太平天國革命軍攻占揚州,他在高郵州以遲遞軍事情報為人彈劾去官。隨後應邀入安徽巡撫周天爵幕府,參加過鎮壓宿州捻軍的活動。不久辭歸興化,匯輯《凈土四經》,息心於佛教。這是他對清王朝感到絕望、對太平天國革命不能理解而趨於消沉的結果。咸豐六年秋,遊杭州,寄居僧舍。次年去世,葬於西湖南屏方傢峪。

  政治哲學思想 魏源處於近代歷史的轉折關頭,面對內憂外患嚴重局勢,密切關註現實,思想和學術都表現出不同的徑路。在學術思想上,他宗尚今文經學,提倡“通經致用”的學風,批判當時脫離實際政事的漢學末流和宋學末流,或蔽於聲音訓詁,或空談心性,皆“無一事可驗諸治”(《默觚上·學篇九》),“無一事可效諸民物”(《默觚下·治篇一》)。他編輯《皇朝經世文編》,對近代經世學風的形成與發展,影響深遠。在世界觀上,他表現出明顯的樸素唯物辯證法成分和歷史進化論觀點。盡管他說“道”“不變”,卻認為“氣化無一息不變”,而“勢則日變而不可復”(《默觚下·治篇五》),承認歷史有演進,治法有不同,主張各項政事都應“因時制變”(《道光丙戌海運記》),順應客觀發展情勢采取措施,“其道一出於因”(《籌漕篇上》),反對泥古不化。他以變革的思想從事各項弊政的改革,不僅卓見成效,而且打破傳統的鄙商觀念,重視運用民間商業力量,提出“官告竭,非商不為功”(《海運全案序》),符合近代商業資本興起和發展的趨勢。在對待西方世界上,他與頑固派不同,肯於睜眼看世界,既反對資本主義的侵略,又承認其先進性,主張學習其長處。他批判頑固派愚昧守舊視外國技術為“奇技淫巧”和妄自尊大視外域為夷狄的陳腐觀念(《海國圖志》卷二、卷六十七),提出“沿海商民,有自願仿設廠局以造機械,或自用、或出售者聽之”(同前卷二),主張學習西方建立民族工業。他對西方的民主政體也有所贊譽,認為“墨利加北洲以部落代君長,其章程可垂奕世而無弊”(同前後敘)。魏源認為中國對於西方國傢,隻要“因其所長而用之,即因其所長而制之,風氣日開,智慧日出,方見東海之民猶西海之民”(同前卷二),就一定能趕上西方國傢。在近代史的開端上,表現瞭高遠的憧憬和展望。這些先進的思想,使他成為地主階級改革派、資產階級啟蒙思想的先驅者、鴉片戰爭時期的先進人物之一。

《海國圖志》1852年版封面

  文學創作 魏源一生的主要精力致力於弊政改革和經學、史學以及時務政事等方面的研究和著述,不以文人自居。但他的文學創作,卻由於先進思想的照耀,為鴉片戰爭前後的文壇開瞭新生面,成為這一時期的重要作傢之一。魏源認為“文之用,源於道德而委於政事”(《默觚上·學篇二》),主張“貫經術、政事、文章於一”(《劉禮部遺書序》),要求文學與政事、教化相關。他的詩文都緊緊圍繞當代主要矛盾,“皆有裨益經濟,關系運會”,不同於“世之章繪句藻者”(林昌彝《射鷹樓詩話》卷二)。

  魏源文學上的主要成就是詩歌。他的詩歌伴隨他革弊圖強的奮鬥歷程,深刻反映瞭嘉慶、道光年間的政治狀況和社會現實,表現瞭他的革新思想和愛國主義激情。魏源今存詩900餘首,大致包括如下一些內容:

  ① 反映嘉慶、道光年間國困民疲、社會矛盾尖銳的現實。如他21歲北上入都時寫下的《道中雜言》、《北上雜詩》兩組詩,深刻揭示瞭嘉慶十八年(1813)天理教起義被鎮壓後,古稱三河地帶的中原地區“各占水旱兵,萃為死溺饑”的慘象。作於鴉片戰爭之後的《秋興》十首則集中地暴露瞭鴉片戰爭後清王朝“蝸廬外漏兼中蠹”的愈益衰敗的形勢:“大漏卮兼小漏卮,宣防市舶兩傾脂”,“荒年谷貿豐年玉,下賦田征上賦錢”。“市舶”指帝國主義的掠奪,“宣防”指黃河歲修500萬的巨額開支,這兩大漏洞使清王朝陷入財政困境,而人民則被推入沉重賦稅負擔的深淵。

  ② 系統地揭露關系國計民生的各項政事的弊端。魏源關心時務,不以一般反映民生疾苦為滿足,而窮究統治者的政事舉措。如《江南吟》十首集中反映瞭東南地區各項病國病民的弊政,涉及治江、治河、漕政、鹽政、催科、禁煙諸方面,《都中吟》十三首集中揭露瞭中央朝廷及京師政事的弊端,涉及取士制度、捐納制度、籌辦海防政策、京畿治水方略以及部吏操權、倉胥勒榨等方面。從這些詩裡,可以清晰地看到當時政事積弊之深,吏治腐敗之烈,人民受害之深。在《觀往吟》和古樂府的《行路難》等組詩中,作者還刻畫瞭阻止弊政改革的保守分子群象。如“渡水何必百丈虹”一首為因循茍安的人物畫象;“新沐冠”詩刻畫瞭畏難去弊而自甘陳腐的形象;“扁鵲見田侯”一首則利用戰國時扁鵲見齊桓侯的故事,譏諷那些諱疾忌醫者。田侯這個形象既是一切頑固派的化身,也是病入膏肓而終不肯改圖的整個清王朝的化身。這類詩雖然大都采取寓言故事的形式,形象卻是從現實生活中提煉出來,突出地暴露瞭保守派愚昧頑固的可笑而又可憎的面目,具有濃厚的諷刺意味。在上述這些詩中都激蕩著作者追求變革的熱情。

  ③ 表現抗敵衛國的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這突出地反映在鴉片戰爭爆發後寫下的《寰海》、《寰海後》和《秋興後》幾組詩中和一些歌行裡。《寰海》11首主要反映道光二十一年(1841)廣東戰事情況;《寰海後》10首主要反映道光二十二年江浙戰事情況;《秋興後》13首則是戰後痛定思痛、追溯和抨擊種種令人痛心的腐敗現象。這些詩全為七律,一詩一事,反映瞭豐富的歷史內容。作者在詩中有力地揭露瞭統治階級的昏庸腐朽、怯懦投降、摧殘抗戰派是戰爭失敗的根本原因,“已聞狐鼠神叢托,那望鯨鯢澥渤攘”!詩中對敗兵辱國的主要投降派將領,幾乎沒有遺漏的一一予以抨擊,包括欽差大臣琦善、靖逆將軍奕山、參贊大臣楊芳、兩江總督牛鑒、揚威將軍奕經等,無情地揭露瞭他們“揖盜開門撤守軍”、“全憑寶氣銷兵氣”的可恥投降嘴臉。另一方面詩人以飽滿的熱情謳歌瞭抗戰將士和人民的反抗鬥爭。“樓船號令水犀橫,保障遙寒島嶼鯨”,寫出瞭愛國將領林則徐的神威;“同仇敵愾士心齊,呼市俄聞十萬師”,生動地描繪出平英團義勇風雷震霆般的鬥爭氣勢。《普陀觀潮行》、《錢塘觀潮行》、《秦淮燈船行》、《金焦行》等,則是幾首充滿愛國激情的歌行。作者在這些詩裡,登臨縱目,撫今追昔,感慨國勢衰頹,憤恨統治階級腐朽,痛心人們醉生夢死,感情激越奔放,愛國至誠,動人心魂。在藝術上,把政治內容和山水名勝結合起來,情景相生,形象豐滿,情思濃鬱。

  ④ 描寫祖國壯麗河山的山水詩。魏源《戲自題詩集》自稱“應笑十詩九山水”。他酷愛山水,遊歷極廣,“州有九,涉其八;嶽有五,登其四”(自藏小印印文)。其山水詩之多,描繪祖國山川之廣,是前無古人的。中國的名山大川,很少不被他收攝筆下。他遊山又必窮幽極勝,往往能開掘出前人步履鮮及的奇景異境。他在廣泛遊歷的基礎上,以偏於寫實的筆墨,在對比中,展現山川的不同風貌:“恒山如行,岱山如坐,華山如立,嵩山如臥,惟有南嶽獨如飛,朱烏展翅垂雲天”(《衡嶽吟》),“雕鐫造化、搥險鑿幽之筆,能使山無遁形,水無匿響”(徐世昌《晚晴簃詩匯》卷一百四十七)。他的山水詩包含如《三湘棹歌》那樣清逸幽美的境界,但更多是“倚天拔地自雄放”(《遊山吟》其六)的雄奇山水,具有景象瑰偉、氣勢磅礴、形象飛動的特點。他說“山貴特立而耿介”(同前),既表現瞭熱愛祖國山河的感情,也寄寓瞭自己高遠的志懷和兀傲的品格。

  魏源在藝術創造上重視自然,強調有獨立的生命與風貌,有如造物之陶鑄萬品,“一花一天地”(《傢塾示兒耆》)。他的政治詩走自己的路,帶有政論傢、時務傢的明顯特色。山水詩也有其獨特之處。由於他的政治詩著重走反映現實的道路,甚至有裨於時的急切心情,使他直接在詩中發抒政論和策論;山水詩重在勾畫出千山萬水的實際風貌,所以詩筆接近宋詩的路數。陳衍在《石遺室詩話》中把他歸為道咸以來“始喜言宋詩”的人物之一。他的詩,賦筆多於比興,敘事多,議論多,直述感懷多。“古質如謠,明暢如策,櫛比如賦”,“別為一格”(羅汝懷《古微堂詩集序》)。其高處在反映的現實內容相當豐富,有的也刻畫得淋漓盡致,而且“才力有餘,多超邁警卓之語”(李慈銘《越縵堂詩話》卷下)。但有時則未免流於概念化,缺乏詩的韻味與形象。魏源詩的風格不可一概而論,也時有性情風致之作,但主導傾向則屬於奇豪壯美一派;雄浩奔逸,而復堅蒼遒勁,“發揚縱肆,字句紙上皆軒昂”(張維屏《藝談錄》),郭嵩燾評為“奇偉”,“峭厲”(《古微堂詩集序》)。總之,魏源志懷高遠,思想新異,高視闊步,以詩歌為武器,揮灑萬有,氣勢充沛,意遒筆勁,奔放之中而含拗峭,所以林昌彝說他是“得太白之高奇者”(《海天琴思續錄》卷一)。

  魏源的文章反映著鴉片戰爭前後散文的變化,與正在發展的桐城派古文異趨,表現瞭政治傢、時務傢的經世文風。他的文章大都與政事治化相關,除經學、史學著述外,大宗文章屬於時務政事的興革問題。這些文章洞悉事情的原委利弊,敘事清晰,說理透徹,邏輯謹嚴,隨事理所需,揮灑自如,文字也很洗煉。雖不屬於文學范疇,但上承奏疏論事、政書敘政之體,下關近代時務文字的興起和發展,有一定的歷史作用。他的《默觚》形式上學習詩今文傢著作《韓詩外傳》的體例,引《詩》以證事,內容則是筆記式的論說小品,無論是論學還是論治,都觀察銳敏,論辯犀利,文字精警,擊中要害。李慈銘稱他的文筆“雋悍”(《越縵堂讀書記》),一般說來,他的文章清遒雋峭,有自己的風格。

  詩文集 魏源今傳世文集主要有《古微堂內外集》10卷,光緒四年(1878)淮南書局刊刻。宣統元年(1909)黃象離增補重編,將內集3卷移定為2卷,增輯遺文35篇,將外集7卷擴編為8卷,仍10卷,名《魏默深文集》,由國學扶輪社印行。詩集主要有《古微堂詩集》10卷,同治九年(1870)刊行。另存早期手書詩稿《清夜齋詩稿》1冊,宣統三年(1911)與陳沆簡學齋手書詩稿合印。1976年中華書局出版《魏源集》,基本收錄瞭專著以外的短篇論著與詩歌,隻刪略個別篇章,詩文分別以黃象離本、同治九年本為底本,而以《古微堂文稿》殘本、《古微堂詩稿》、《古微堂詩稿抄本》殘本等本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