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

  莊周及其後學的著作集。莊周(約西元前369~前286),宋國蒙(今河南商丘東北)人,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曾任漆園吏。楚威王聞其賢,聘以為相,不就,窮困終生。生平行事,略見於《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莊子》為道傢經典之一。據《漢書·藝文志》著錄,《莊子》52篇。今存33篇,分內7篇、外15篇、雜11篇,為郭象註本。內篇的思想、結構、文風都比較一致,一般認為是莊周自著。外、雜篇則兼有其後學之作,甚至羼入其他學派的個別篇章,思想觀點與內篇多有出入。如在哲學上不僅僅有唯心主義的虛無之道,有時還賦予其某些物質性,帶有唯物主義的色彩;在政治上時而主張絕對的無為,時而主張在上者無為而在下者有為;在處世態度上,時而宣揚混世,時而贊成避世;在人生觀上,時而提倡寡欲,時而鼓吹縱欲;在對待其他學派的態度上,時而堅持混合齊同,時而針鋒相對。這些分歧,反映瞭戰國中葉至秦漢間社會變革形勢下道傢學派的發展與分化,也反映瞭各種學派的相互滲透。但從全書總體說,唯心主義的本體論、相對主義的循環論、認識上的不可知論、無為的政治主張、虛無的人生哲學,構成瞭莊子學派的基本傾向。同時,書中也有不少辯證的因素,尤其對社會黑暗面的揭露、批判,不遺餘力,十分深刻。

  關於莊子思想的淵源,司馬遷指出:“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明老子之術”(《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書中對於儒墨等當時顯學,多有詆訾,並表現瞭憤世嫉俗的精神。

  《莊子》也是一部傑出的文學著作。作者要闡述的雖然是玄虛的天道,但由於其“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所以“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天下》),特別是大量地運用瞭寓言,把抽象迷蒙的天道描繪得似乎可感可知。其他子書也運用寓言,但多從歷史傳說與民間故事中引用;《莊子》“寓言十九”則多是作者所虛構。其他子書的寓言多為短小故事,插入議論之中,以資譬喻或論證;而《莊子》中的部分寓言,則擴展成篇,將作者的議論,寓於故事人物口中。如《盜蹠》、《秋水》、《說劍》等,都是“作人姓名,使相與語,是寄辭於其人”(劉向《別錄》)。這些類似短篇小說的寓言,虛構瞭人物與故事情節,有動作、有對話,還有肖像、表情的描繪,與《墨子》、《孟子》中基於實錄的一些對話式語錄大不相同。這是中國文學史上自覺地運用虛構手段塑造形象的開端。在塑造形象時,作者擅長於體物入微的描寫。如大鵬的怒飛(《逍遙遊》)、巨魚的奮鬐(《外物》)、鴻蒙的自得(《在宥》)、山狙的見巧(《徐無鬼》),都栩栩如生;厲風作而萬竅怒呺(《齊物論》),黃帝奏咸池之樂而聲滿天地(《天運》),都聲情並茂;庖丁解牛(《養生主》)、伯樂治馬(《馬蹄》)、佝僂承蜩(《達生》)、莊子彈鵲(《山木》)、眾史畫圖(《田子方》)、原憲居魯(《讓王》),更是形神俱現;至於藐姑射山上的神人(《逍遙遊》)、隱機而坐的南郭子綦(《齊物論》)、能破季咸看相的壺子(《應帝王》)、臨淵履危而射的伯昏無人(《田子方》)等,這些神乎其神的形象,也可以按照描寫想見其情狀。總之,太空、江海、飛禽、走獸、音樂、風雲,以及人物的肖像、心理、言行的描畫,無一不“指事類情”(《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維妙維肖,大大地開拓瞭藝術的境界。

  《莊子》還以想象豐富,結構靈活見長。“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其書雖瓌瑋而連抃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淑詭可觀”(《天下》)。這是作者寫作特色的自白。憑空虛設,海闊天空,放縱自由,宏偉壯麗,詼諧怪異。大鵬展翅萬裡,北海虛懷若谷(《秋水》),盜蹠聲色俱厲(《盜蹠》),莊周化為蝴蝶(《齊物論》),凡此種種,都說明作者並不按現實生活的本來面目去再現生活,而是用豐富的想象,離奇的誇張,以及大量的比喻與擬人手法去寫意抒懷。在行文構思上,放得開,收得住,首尾不落套,轉接無痕跡。文思跳躍,散而有結,開闔無端,令讀者恍惚迷離,正如劉熙載所說:“文之神妙,莫過於能飛。莊子之言鵬曰‘怒而飛’,今觀其文,無端而來,無端而去,殆得‘飛’之機者。”(《藝概·文概》)

  富於抒情意味,也是《莊子》散文的一大特色。當作者在描述道傢的理想人物或發表議論時,必定帶著滿腔熱情。如稱“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天下》)而對於昏君亂臣、虛偽君子、名利之徒,則表現得嫉惡如仇,常常給予辛辣的諷刺、無情的揭露。他敢說“竅鉤者誅,竅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直叫“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殫殘天下之聖法”(《胠篋》)。把曹商求官視為舐痔(《列禦寇》),將惠施專攬相位比作嗜食腐鼠(《秋水》)。或愛或憎,或褒或貶,嘻笑怒罵,鞭辟入裡。《莊子》行文千變萬化,總離不開作者的自我表現。櫟樹、遊魚、蝴蝶、漁父、野馬、海鱉等等,都具有莊周的性格,體現瞭莊周某種精神狀態。所以盡管是論理文章,讀來卻覺得韻味無窮。其中《馬蹄》、《胠篋》諸篇簡直可作抒情雜文視之。此外,詞匯豐富,句式靈活,構思精巧,多用韻語,善作連類比喻等,也是同時代作者所不及的。所以魯迅認為:“其文則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漢文學史綱要》)

  《莊子》在文學上的影響很大。自宋玉、賈誼、司馬遷以來,歷代大作傢幾乎無一不受到它的熏陶。在思想上,或取其憤世嫉俗、不與統治者為伍;或隨其悲觀消極,自解自嘲。對於《莊子》的藝術,或者贊嘆,或者仿效,或者從中取材而化為己意。阮籍、陶淵明、李白、蘇軾,在思想和藝術上都從《莊子》那裡吸取瞭許多營養。

  《莊子》中《列禦寇》、《山木》兩篇,都明寫莊周有弟子,但姓名不傳。《管子》中《心術》、《白心》等篇,《韓非子》中《主道》、《揚權》等篇,尤其是《呂氏春秋》與《淮南子》的許多篇章,都可見到莊子學派痕跡。似乎楚、秦一帶,其學曾頗為流傳。秦代專行法治,漢代獨尊儒術,所以對《莊子》一書不甚稱道。自三國時何晏、阮籍、嵇康出,此書才盛行。陳壽《三國志·魏書·曹植傳》說到何晏好老、莊之言,《王粲傳》說到阮籍以莊周為模則,嵇康好老、莊之說,“於是崔譔、向秀、郭象、司馬彪等接踵為之註,而風俗亦此移矣”(洪亮吉《曉初書齋初錄》)。隋唐之際,尊莊周為“南華真人”,奉《莊子》為“南華真經”,註《莊》之風日盛。成玄英承郭註作《南華真經註疏》著重於文字訓詁。以後宋代有褚伯秀《南華真經義海纂微》,明代有焦竑《莊子翼》,清代有郭慶藩《莊子集釋》、王先謙《莊子集解》,都分別為各時期《莊子》註的代表作。

  郭象《莊子註》為現存最早的註本,除部分篇章在敦煌唐抄本中有保存外,以《續古逸叢書》影宋本為善。中華書局出版的郭慶藩《莊子集釋》,經王孝魚校勘,以影宋本為底本,吸收瞭唐抄本的優點,是目前較為完善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