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變法前後的詩歌改良運動。明清時期,詩歌呈現衰落趨勢,有識者早已表示不滿,並力圖改變。同治七年(1868),黃遵憲作《雜感》詩,批判沉溺於故紙,以剽盜為創作的俗儒,表示要“我手寫我口”。光緒十七年(1891),他在《人境廬詩草序》中主張表現“古人未有之物,未闢之境”,提出瞭推陳出新的一整套綱領。光緒二十二年(1896),他更直接稱自己的創作為“新派詩”。但是,黃遵憲的這些主張,一時還未能發生廣泛的影響。

  詩界革命的早期期倡導者是夏曾佑、譚嗣同、梁啟超三人。光緒二十二年至二十三年之間,他們開始試作“新詩”。當時,資產階級改良派正企圖融合佛、孔、耶三教的思想資料,創立一種為維新運動服務的新學。因此,他們相約作詩“非經典語不用”(《飲冰室詩話》)。其代表作如譚嗣同的《金陵聽說法》:“而為上首普觀察,承佛威神說偈言。一任法田賣人子,獨從性海救靈魂。綱倫慘以喀私德,法會盛於巴力門。大地山河今領取,庵摩羅果掌中論。”其中,“賣人子”一典取自《新約·路加福音》;喀私德為英語 Caste的譯音,用來指印度封建社會中把人分為幾種等級的種姓制度;巴力門為英語Parliament的譯音,指英國議會;法田、性海、庵摩羅果,均為佛傢語。譚嗣同通過這首詩批判封建等級制,表達對資產階級議會制的向往。夏曾佑的詩與譚嗣同類似,如他的《絕句》詩以冰期、巴別塔等地質學名詞及《舊約》中的神話入詩。這類詩,當時稱為“新學之詩”或“新詩”。譚嗣同等人力圖開辟詩歌語言的新源泉,表現資產階級新思想,有其積極可取的一面。但是,他們實際上使詩歌的語言源泉更為狹窄,寫出來的作品又完全不顧詩歌的藝術要求,既脫離傳統,又脫離群眾,很快就喪失瞭生命力。

  戊戌維新運動失敗後,梁啟超逃亡國外,以主要精力從事文化宣傳,推進文學改良,“詩界革命”成為其中一個重要方面。他在《清議報》、《新民叢報》、《新小說》等刊物上開辟專欄,發表譚嗣同、唐才常、康有為、黃遵憲、蔣智由、丘逢甲、夏曾佑等人的作品,又自撰《飲冰室詩話》,闡發理論觀點,大力表揚黃遵憲等新派詩人,詩界革命於是形成瞭一定的規模和聲勢。

  後期詩界革命要求“以舊風格含新意境”。梁啟超說:“欲為詩界之哥侖佈、瑪賽郎,不可不備三長: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入之,然後成其為詩。”(《夏威夷遊記》)又說:“革命者,當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吾黨近好言詩界革命,雖然,若以堆積滿紙新名詞為革命,是又滿洲政府變法維新之類也。能以舊風格含新意境,斯可以舉革命之實矣。”(《飲冰室詩話》)他總結前期詩界革命的缺點,認為一在於“挦扯新名詞以自表異”,二在於“不備詩傢之資格”,因而,將“新意境”放在第一位,這就糾正瞭前期的形式主義偏頗。詩歌不同於政治宣傳品,提出“意境”這一概念來,更加切合詩歌的藝術特征。但是,形式是和內容相聯系的,新內容必然要求嬗變出新的形式。梁啟超強調“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也有其片面性。

  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文化的傳播,擴大瞭人們的視野。詩界革命的作者都不同程度地要求取法西方。梁啟超說:“歐洲之語句意境,甚繁富而瑋異,得之可以陵轢千古,涵蓋一切。”他表示要“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詩料。”(《夏威夷遊記》)康有為也說:“新世瑰奇異境生,更搜歐亞造新聲。”(《與菽園論詩兼寄任公、孺博、曼宣》)這些意見反映瞭新派詩人追求新思想、新事物的努力。但是,梁啟超強調所有這一切都必須和“舊風格”諧和,避免不倫不類,出現“移木星、金星之動物以實美洲”(《夏威夷遊記》)的狀況。

  當時,部分留學生正在提倡音樂教育,歌詞創作風行一時。在此影響下,黃遵憲寫作瞭《軍歌》、《幼稚園上學歌》等“新體”詩。對《軍歌》,梁啟超大為贊賞,認為其精神雄壯活潑,沉渾深遠,其文藻為二千年所未有,譽為“詩界革命之能事至斯而極”。光緒二十九年(1903),《江蘇》雜志發表的幾首歌詞也得到梁啟超的肯定,視為“中國文學復興之先河”。他認為,有韻之文和音樂的結合是中國文學的悠久傳統。清朝統治以來,這一傳統中斷,因而,文學對國民的影響也就因之隔絕。他希望有志者勇猛精進,“調和之以淵懿之風格,微妙之辭藻”,爭取成為中國的莎士比亞和彌兒頓(《飲冰室詩話》)。

  這一時期,民間歌謠體也得到瞭一定程度的改造和利用。光緒二十八年(1902),梁啟超創辦《新小說》期間,黃遵憲向他建議,刊物發表的詩歌應“斟酌於彈詞、粵謳之間”,或三言,或五言,或七言,或九言,或長短句,名之為雜歌謠(《致飲冰主人手札》)。梁啟超接受瞭這一建議,除刊出《愛國歌》、《新少年歌》等歌詞外,又發表瞭《粵謳·新解心》和《新粵謳》等作品。對於這些新創作的歌謠,梁啟超贊美其“芳馨怫惻,有《離騷》之意”,稱其作者為“文界革命之驍將”(《飲冰室詩話》)。

  詩界革命沖擊瞭長期統治詩壇的擬古主義、形式主義傾向,要求作傢努力反映新的時代和新的思想,部分新體詩語言趨於通俗,不受舊體格律束縛,這些在當時都起瞭解放詩歌表現力的作用。但是,梁啟超等強調保持舊風格,這就又束縛瞭手腳,使得它隻是舊瓶裝新酒,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改革上雖有前進,卻前進不大。

  隨著改良派政治上的墮落,詩界革命的旗幟逐漸收起。資產階級革命派和改良派政治上對立,他們中部分人接受過詩界革命影響,但是,不願意明確地以詩界革命相號召,有的人則企圖“別創一宗”,於是,詩界革命就逐漸銷聲匿跡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