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原始公社時期的人們,通過他們的原始思維不自覺地把自然界和社會生活加以形象化、人格化而形成的幻想神奇的語言藝術創作。人類社會在原始公社時期,生產力水準十分低下,主要依靠漁獵和採集維持生存,神話即產生在這種社會條件之下。原始社會的生產活動是集體性的。在同自然進行鬥爭的過程中,氏族公社的任何個人都不可能遊離於集體之外或者淩駕於集體之上,指導每個成員的思想和行為的是整個氏族集體的意志及其道德準則。處在這種原始公社的生活環境中的人們,自我意識是極微弱、極有限的的。人們在意識當中不僅不能把自己同氏族集體嚴格區別開來,甚至也不能把自己同周圍的客觀世界區別開來。原始人的這種觀念,使得他把自然界也看成同自己一樣,具有知覺和感情,這是形成原始神話的認識論的基礎。在神話中一切自然現象和社會現象都被看成是有生命的,都被賦予人的特點。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山川林野、飛禽走獸等天地萬物,無不被人格化、形象化,它們像人一樣生活,有人一樣的感情,和人一樣處於種種矛盾聯系之中。

  神話反映瞭原始人對自然界和社會的感性的表象的認識。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寫道,神話“是已經通過人民的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在神話幻想中,事物本身、形象本身同關於這些事物和形象的觀念被原始人等同起來。神話中的形象是物質化瞭的形象。在神話中一切都是具體的,不存在抽象。神話在表達任何一種抽象思想時都是借助於具有具體物質特點的現實事物。而這些具體的形象,無疑體現瞭對同類事物的概括。樹神概括瞭一切樹,風神代表著刮風這一自然現象的一切形態。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逐漸由表面而進入深層,由具體而逐步學會抽象的。

  馬克思指出,“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想象是人的一種特殊的心理活動,具有很大的創造性。人們要認識自然力、征服自然力,神話創作當中的想象正適應於原始人的這種需要。從這種意義上說,神話想象是一種能動的想象。

  神話是原始人的自然觀、社會觀的反映,是對客觀世界的一種不自覺的藝術加工,嚴格區別於後來人們的自覺的藝術創造。藝術虛構(包括最怪誕的藝術虛構)雖然程度不同,但都不外是一種手法,一種比擬、隱喻,因此從本質上說來並不包含著神奇的意義,因為作者、讀者或聽眾總可以透過比喻而探求其間接的寓意。

  一般地說,民間文學都反映人民群眾對現實世界的集體的認識,體現瞭集體的智慧,然而在民間文學的很多體裁和作品中都蘊含著一定程度的講述者、傳承者個人的因素。但是原始神話是集體認識最集中的表現,其中很難發現個人的因素。這是因為在原始社會階段,“個體是群體的部分肉體力量及其一切知識──一切精神能力──的化身。”(高爾基)

  社會的任何成員都不可能脫離氏族社會而單獨生活。因此,人們在理解一切事物的關系時,就必然局限在氏族關系的范圍之內。各種事物之間的現實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在神話中被理解為人類社會的氏族關系。天地萬物、自然現象都被賦予瞭氏族的親屬關系或者部落間的敵對關系。社會關系本身在神話中也得到瞭反映,而且也被加以人格化。但是,神話對於社會力量、社會關系的反映長期遭到忽視。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寫道:“除自然力量外,不久社會力量也起瞭作用,這種力量和自然力量本身一樣,對人來說是異己的,最初也是不能解釋的,它以同樣的表面上的自然必然性支配著人。最初僅僅反映自然界的神秘力量的幻象,現在又獲得瞭社會的屬性,成為歷史力量的代表者。”“神的形象後來具有的這種兩重性,是比較神話學(它片面地以為神隻是自然力量的反映)所忽略的、使神話學以後陷入混亂的原因之一。”

  雖然神話反映瞭原始人對於周圍世界的觀念,但它有別於科學或哲學,它僅僅是原始人對自然的感性的表象認識的反映,具有一定的認識的功能,並不是一種理性認識的結果。人們創造神話並不是為瞭要對人生存於其中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及其奇異的現象作出某種解釋。同樣,神話從總體來說也不是原始人的宗教的象征。雖然原始人的擬人觀、萬物有靈觀在神話中得到瞭充分的反映,許多巫術活動也體現瞭神話的內容,但是作為一種獨立的社會意識形式的宗教,在任何情況下總是對於某種超感性、超自然的對象的信仰和崇拜。在神話創造時期,當人在認識當中還不能把自己同自然、同社會嚴格區別出來的時候,當人們還不能抽象出一個異己的力量作為自己的對立物而加以崇拜的時候,不可能設想人們會通過神話來表現他們的宗教信仰。隻是在後來歷史發展的過程中,宗教思想利用瞭神話中的現成的形象和內容,或者,宗教思想在自己的表現過程中采取瞭神話的形式。這種情況在大量的民族宗教以及世界三大宗教當中都可以得到充分的說明。

  神話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在創作和流傳的過程中始終處於變化、發展的狀態。隨著原始社會的逐步發展,隨著人們物質經濟生活條件的發展,隨著人們對自然的能動作用的逐步擴大、對客觀世界的認識的不斷提高和人類思維的不斷發展,神話也經歷瞭一個由簡到繁、由紛雜散亂到漸成體系的過程。由於父系制代替瞭母系制並得到充分的發展,在一些民族的神話體系中還創造瞭諸神之父的形象,甚至出現瞭由多元而變為一元的情況。如印度、希臘、巴比倫、北歐等民族的歷史所表明,原始氏族社會發展的鼎盛時期也正是神話創作最繁榮的時期。而“隨著這些自然力之實際上被支配,神話也就消失瞭”。

  神話雖然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但其中的一部分卻通過口頭的或書面的方式保存下來,具有永久性的藝術魅力。它對於各民族的文學、藝術的發展,產生瞭極大的有益的影響。以希臘神話為例,“希臘神話不隻是希臘藝術的寶庫,而且是它的土壤”。

  神話就其內容來說,大體可以分為如下幾類:一、創世神話,其中包括:⒈宇宙起源神話,如太陽神話、月亮神話、星宿神話、天地開辟神話等;⒉人類起源神話,如關於人的產生,火的發明,關於動植物的馴化以及畜牧業和農業的起源,關於各種職司、技藝以及關於工具發明的神話。二、有關自然現象及其變化的神話,如關於晝夜交替、四季變化、歲時更迭、日月之蝕、洪水、地震、風雨雷電等的神話。三、關於諸神生活的神話,這實際上反映瞭原始人的社會生活和部落之間的關系。四、動物神話,如某些動物和植物的起源及其特征、習性,以及人與動物、植物交往關系的神話,這些神話以其創作和流傳的時間而論,可能較為古遠,在世界各民族中流傳也較為廣泛。

  研究神話的科學稱為神話學。在歐洲,關於神話問題的論述在18世紀以前主要限於古希臘羅馬的神話,在中世紀前後部分地接觸到《聖經》中所包含的希伯來民族的神話。對於東方民族神話的研究,歷史較短,也較為薄弱。

  古希臘的哲學傢大多對神話持批評的態度。詭辯派的哲學傢或者認為神是人為著自己的需要假設出來的,或者把神話看作寓言,極力尋求隱藏於其中的深奧的真理。柏拉圖也對神話持貶斥的態度,甚至把荷馬和赫西奧德等詩人逐出他的理想國。亞裡士多德則認為荷馬的神話史詩不過是“把謊話說得圓”而已。

  在中世紀,基督教會仇視文藝及文化教育活動,把神話看成是“虛偽”、“邪淫”、“異端”的東西。

  文藝復興時期,希臘羅馬古典文藝重新受到推崇。因此,對古希臘羅馬神話的興趣重又變得十分濃厚。薄伽丘等反對教會關於文藝創作是說謊、神學才是真理的說法,認為虛構並不是說謊,詩和神學是一回事,神學實在就是詩,是關於上帝的詩,《聖經》中就有大量虛構的實例。薄伽丘也認為古代神話是一種寓言,在虛構的形象後面隱藏著真理。這時期,處於很高水平的阿拉伯、印度、中國的文化大量傳入歐洲,同時,美洲新大陸的發現也使歐洲人接觸到迥然不同的美洲印第安人的宗教、文化和風習,因而一些著作傢在論述中進行瞭神話比較研究的最初嘗試。

  18世紀意大利學者維柯認為每個民族都經歷瞭三個發展階段:神的時代、英雄的時代、人的時代,並且認為社會生活的這三個時代重復著作為生物體的人的三個生活時期:童年、青年、成年。在最初的神的時代,人類處於野蠻狀態,憑著本能過活,接觸外界事物全靠感官印象,所以想象特別豐富強烈。他們見到雷轟電閃,不知其真正原因,慣於憑自己的生活經驗去瞭解自然現象,以為是某個強大的人在盛怒中咆哮,這樣就憑借想象創造出瞭雷神。同時,維柯還為神話發展劃分瞭若幹階段。他第一個對荷馬是否確有其人提出瞭懷疑,認為荷馬史詩不是某一個人或某一時代的作品,而是全體希臘人民長期形成的集體創作,反映瞭人民群眾的意識。

  啟蒙運動中的孟德斯鳩、伏爾泰、狄德羅等人,對神話的本質及藝術價值沒有進行深入的探討並給予足夠的評價。伏爾泰曾說,荷馬史詩和希伯來民族的《舊約》中的神話在藝術上不成熟,毫無內在邏輯,充滿“野蠻氣息”。德國的溫克爾曼則是歐洲認真研究古希臘造型藝術的第一個學者,他對古希臘神話和藝術推崇備至,對於後來浪漫主義的作傢產生瞭極大的影響。

  德國的赫爾德在民間文學的搜集和研究方面作出瞭重要的貢獻,他試圖用歷史的觀點來說明文藝、宗教、語言的起源和發展,認為人民群眾才是包括神話在內的文學藝術的真正創造者。

  浪漫主義思潮的興起促使人們對神話及整個民間文學發生瞭前所未有的濃厚興趣。德國的格林兄弟創立“神話學派”,利用歷史比較研究的方法,在德意志民族民間文學資料和民俗資料當中挖掘遠古神話的遺跡。神話學派的研究傢通過民族學、歷史學、語言學的研究,構擬原始印歐民族和印歐原始共同語,他們用同樣的方法在民間文學研究領域內,努力發掘所謂“原始共同神話”。他們還認為,一切民間文學都來源於古神話,包含著古神話的殘餘。神話學派研究傢馬克斯·米勒提出所謂“語言疾病說”,認為神話在產生的當時是原始人用其具體形象的語言對普通事物所作的簡單明瞭的敘述,但是到瞭後世,由於語言本身的演變、發展,原來的涵義被人遺忘、曲解,所以變成瞭怪誕神奇的神話。米勒還提出所謂“太陽說”,認為人類所創造的涉及自然現象的神話大多與太陽的活動有關。而神話學派的研究傢庫恩、威·施瓦茨和威·曼哈特提出“雷雨說”,認為神話都是關於風雨雷電等自然現象的隱喻和象征。

  施瓦茨和曼哈特還提出所謂“低級神話”的學說,認為研究傢的註意力不能隻停留在大的神話體系上,還必須研究反映原始觀念的處於萌芽狀態的神話形式。他們認為迷信活動不是神話發展的結果,而是神話的萌芽或胚胎,關於精靈、魔鬼等的地方性的散見的傳說,乃是大的神話體系的先聲。他們的學說為後起的人類學派掃清瞭道路。

  19世紀末,英國人類學派崛起。泰勒著《原始文化》(1871)一書,認為世界各民族在風俗習慣、宗教信仰、藝術創作等方面極端相似,原因在於人類具有共同的本質、心理和思維方法以及共同的文化發展道路。泰勒首先提出瞭萬物有靈觀的學說,認為神話來源於原始人關於靈魂的觀念,以及原始人用這種觀念來觀察整個自然界和社會。與民間文學研究領域內一度盛行的題材流傳學說相對立,人類學派的研究傢提出瞭“題材自生說”。

  德國著名心理學傢馮特分析瞭拜物主義、圖騰主義、萬物有靈觀、祖先崇拜以及一切有關自然的神話形式,認為許多宗教概念和藝術概念都產生於人的特殊的非理性的心理狀態(如夢、人在病中的幻覺等)。

  20世紀初,奧地利心理學傢弗洛伊德創立“心理分析學派”,把一切文化現象和社會活動都歸結為人的心理活動的結果。他認為神話乃至一切社會現象都是人的所謂“潛意識”的反映。這種潛意識是以所謂與生俱來的情欲作為主要內容的。這種潛意識(所謂“id”──“它”)又與各種規范、準則所決定的意識(所謂“ego”──“我”)處於不斷的矛盾沖突之中。他分析希臘神話中奧狄浦斯殺父娶母的情節,認為這是普遍存在的兒童對母親懷有情欲、對父親懷有敵意的反映。弗洛伊德由此而抽繹出所謂“奧狄浦斯情結”,以此來解釋一切神話和藝術創作以及人的一切行為活動的基因。卡·榮格也把神話創作歸結為無意識的心理活動,但他修正瞭弗洛伊德的情欲學說,而著重於原始人類的集體的潛意識的研究。

  英國學者、功能學派的創始人佈·馬利諾夫斯基認為文化是為滿足人的需要而存在的,是各種相互關系、各種功能的組合。他認為科學傢的任務在於研究各種事物的功能,以維持社會的平衡。他認為神話與原始時期的儀式、巫術關系密切,它的價值在於具有“實用”的功能,對於原始人起著行動準則、道德規范的作用。

  法國社會學派的代表者之一呂·萊維-佈呂爾認為在原始思維中集體表象占有首要的地位,並且受所謂“互滲律”的支配。而原始神話則是“前邏輯思維”的產物。

  法國學者克·萊維-施特勞斯是文學研究中的結構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他通過對美洲印第安人神話的語義結構的研究,創立瞭關於原始思維的新學說。他認為原始的神話思維不僅是具體的感性的思維,同時也具有綜合、分析、分類排比的作用。他認為神話創作的過程是原始人不自覺地運用一成不變的結構進行閉鎖運算的過程。講述者並不瞭解神話的結構,但人們可以通過研究現存的神話類型,對它的結構進行分析。

  蘇聯神話學傢阿·洛謝夫、謝·托卡列夫、葉·梅列金斯基等則從分析原始社會的歷史條件、人類早期思維活動的特點以及神話本身所具有的內容和形式方面的特點入手,研究神話的本質、起源、結構以及和宗教的關系等問題。近年來有的學者還運用指號學(Semiotics)的方法進行神話研究。

  日本等國的學者在神話的研究方面也有重要的著作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