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

  東漢思想傢、文學批評傢。字仲任。會稽上虞(今屬浙江)人。出身“細族孤門”,自小聰慧好學。8歲時“謝師而專門,援筆而眾奇”。後來離鄉到京師洛陽就讀於太學,從師著名學者班彪。傢貧,常遊洛陽市肆讀書。勤學強記,過目成誦,博覽百傢之之書。同郡謝夷吾曾贊揚他的才學“雖前世孟軻、孫卿,近漢揚雄、劉向、司馬遷,不能過也”(《後漢書》註引謝承《後漢書》)。他為人不貪富貴,不慕高官。曾作過郡功曹、州從事等幾任小官,因政治主張與上司不合而受貶黜。後罷官還傢,專意著述。晚年,漢章帝下詔公車征召,王充不就。和帝永元中,病逝於傢中。

  王充的著作今存《論衡》85篇(其中《招致》一篇亡佚)。另有《政務》、《譏俗》、《備乏》、《禁酒》、《養性》等,均已失傳。

  王充在《論衡》中深刻地批判瞭以“天人感應”為核心的讖緯迷信思想,繼承和發展瞭古代唯物主義學說,認為世界是由物質性的“氣”所組成;人“死而精氣滅”,靈魂不能離開肉體而存在;天不是有意志的神,它不能主宰社會人事,否定瞭“災異”、“祥瑞”等荒誕不經之說,給予唯心主義神學以有力的打擊。王充從這個唯物主義思想基礎出發,論述瞭關於文章寫作問題,提出瞭一系列進步的觀點,對後世文學批評發展有重大的影響。

  針對當時文章寫作方面所存在的內容虛妄荒誕、追求詞藻華靡和復古模擬等問題,王充強調“真”是“美”的基礎,不真實的作品隻有“虛美”而沒有“真美”,認為“美”和“善”是密切聯系的,“美善不空”,不善的作品也就不美。在這種美學觀的指導下,他的文學批評中表現瞭如下一些重要思想:

  ①主張文章的內容必須真實,反對描寫虛妄的迷信內容。

  王充指出,當時“才能之士,好談論者增益實事,為美盛之語;用筆墨者造生空文,為虛妄之傳。聽者以為真然,說而不舍;覽者以為實事,傳而不絕。”他之所以寫《論衡》,正是有感於“眾書並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也”。《論衡》的基本內容就是要“疾虛妄”。王充特別稱贊桓譚的《新論》,即是因為它“論世間事,辯照然否,虛妄之言,偽飾之辭,莫不證定”(《超奇》)。他主張文章內容必須絕對真實,這一點對後來強調文學必須寫實的批評傢們有十分重要的影響。

  ②王充認為文章必須有補於世用,能夠起到積極的社會教育作用。他說:“為世用者,百篇無害;不為用者,一章無補。”(《自紀》)而所謂“世用”的具體內容即是要能夠勸善懲惡。他說:“文豈徒調墨弄筆為美麗之觀哉!載人之行,傳人之名也。善人願載,思勉為善;邪人惡載,力自禁裁。然則文人之筆,勸善懲惡也。”(《佚文》)王充說古代賢聖之人之所以作文,都不是無目的妄作,而是“作有益於化,化有補於正”(《對作》),強調文學創作必須要對社會的政治、道德、風尚起積極的推進作用。而這種勸善懲惡、有補世用的作用,又和是否具有真實的內容密切相關。

  ③強調文章的內容和形式必須統一,做到外內表裡完全一致,既有翔實的內容,又有與之相適應的形式,堅決反對徒有美麗之觀而無切實內容的“華偽”之作。他說:“有根株於下,有榮葉於上;有實核於內,有皮殼於外。文墨辭說,士之榮葉、皮殼也。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內表裡,自相副稱。意奮而筆縱,故文見而實露也。”(《超奇》)文詞隻是實情的一種表現形式。他重視內容的主導作用,堅持形式為內容服務,從這個角度出發,王充對漢賦的形式主義傾向作瞭尖銳的批判。在《譴告》中王充指出瞭司馬相如、揚雄的賦頌“欲諷反勸”的事實,認為他們的作品文辭宏麗、意趣深博,“然而不能處定是非,辯然否之實”,無補於世用,“雖文如錦繡,深如河漢”(《定賢》),也不能算是好作品。

  ④註重獨創精神,反對模擬因襲。漢代由於儒傢思想處在“定於一尊”的統治地位,文人都尊奉孔子,“述而不作”,章句之學盛行,模擬因襲的風氣十分嚴重。王充一反這種時俗風氣,重“作”不重“述”。在《佚文》篇中,他說文人之文共有五種,而其中以“發胸中之思,論世俗之事,非徒諷古經、續故文”的“造論著說之文,尤宜勞焉”。在《超奇》篇中,他把文人分為五類,最有才能的是“鴻儒”,其特點是“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堅決反對那種“因成紀前,無胸中之造”的因襲之作。他指出孔子作《春秋》之所以高越,正是因為他不拘泥於魯國史學著作,而能做到“眇思自出於胸中”。王充認為模擬因襲風氣的盛行,其根本原因是由於好古而賤今。他在《齊世》、《案書》等篇中指出,歷史是不斷向前發展的,社會是愈來愈進步的,因此,“尊古卑今”、“賤所見,貴所聞”(《齊世》)是毫無道理的。衡量文學作品優劣,應以“真偽”、“善惡”為標準,而不應以古今為依據。復古模擬的結果隻能是倒退,而不是前進。王充的這種文學進化觀對六朝的葛洪、劉勰等都有明顯的影響。

  ⑤提倡文章語言的口語化,反對古奧艱澀的文風。王充認為書面語言和口語應當是一致的。他說古人文章中的語言之所以難懂,是因為“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也”(《自紀》),因此他自己寫《論衡》就要求做到“形露易觀”。“口則務在明言,筆則務在露文。”他認為:“文由語也”,“文字與言同趨,何為猶當隱閉指意?”(《自紀》)為此,他對漢賦的語言作瞭嚴厲的批評:“深覆典雅,指意難睹,唯賦頌耳。”(《自紀》)

  王充的文學思想中也有明顯的弱點,他所講的是廣義的文章,包括瞭所有學術著作和文學作品在內,然而他又沒有把學術著作和文學作品的不同特征加以區別。他用對學術著作的要求來要求文學作品,所以也產生瞭一些流弊。他強調真實,隻是事實的真實,因此把藝術創作所必須的虛構和誇張描寫也都否定瞭。例如他在《書虛》篇中所批判的那些虛妄不實的具體事例,有不少都是一種誇張說法,而並非荒誕不經的迷信內容。他雖然正確地肯定瞭經書上的誇張描寫,並對它們作瞭很好的分析,但是對除經書以外的一切著作中的誇張描寫都加以否定瞭。至於虛構,在他看來自然更不能允許瞭。此外,王充在批判形式主義傾向、強調文學作品的社會作用時,也表現出忽視藝術性的缺點。他說:“夫養實者不育華,調行者不飾辭。豐草多華英,茂林多枯枝。為文欲顯白其為,安能令文而無譴毀?”(《自紀》)這種看法也是有片面性的。

  《論衡》通行本有《漢魏叢書》本、《四部叢刊》影印明通津草堂本,近人劉盻遂有《論衡集解》。